—莫仔

【何尚】《十七岁》五十八

——他站在楼边的尽头上喊了一句尚九熙。

“哼，”华哥低着头哼哼的低笑了一声，随后伸出胳膊撑着另边儿单杠蹦了下来，华哥踢了踢受伤的那个腿，刚下来的时候震了一下还挺疼的，这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你怎么知道的。”尚九熙看着他的侧脸问道，“你和他的事儿，这么怕我知道干什么，我还能再把他拉出来喝两盅吗？”何九华转过身子看着尚九熙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说着，他说的这个可不怎么好笑，何九华笑着笑着看见尚九熙眼睛里对他有了一丝戒备之后，他眼睛里的笑意也突然消失了，他挑衅似的冲尚九熙一挑眉，被我说中了吗尚九熙？我要不自己打听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呢？嗯？

华哥看着他嗤笑了一声，随后低下头从单杠里出来，往教室的方向走去了，他把校服的拉链从底下扣上，微微仰着头从底下一下拉到顶，然后伸出手整了整衣领竖起来护着脖颈。

“你能不这样儿吗？”尚九熙在他身后问了一句，真的，能不这样儿吗，有什么事儿，两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聊不行吗，为什么就非得弄得剑拔弩张的，你比我又能好过到哪去呢。

“我怎么了，我一直就这样儿，”华哥转过身来看似有点不解的看着他，“你真了解过我吗尚九熙？”华哥站在那里问他，尚九熙舔了舔唇，躲开了他的目光，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没说话，教室里已经开始上课了，而他却和何九华站在越来越暗的操场上，两个人在这里无声的对峙。

“你到底为着什么和我在一起呢尚九熙，图我对你好？还是图我像齐格飞一样对你好？”何九华迈步向他走了过来，他从家里憋屈了这么长时间，又从家里憋屈到学校里，你请假了你不跟我说，没事儿，你不让我去找你，也没事儿，但是你如果拿我当个替代品，我是不是就该闹点事儿了。

“我寒假里，我顶着寒风接你送你，我听你跟我说那些事儿，我心疼你，我跟自己说他都吃了那么多苦了，你多对他好点儿吧，你说你没杀他，我也无条件的相信你，可你呢尚九熙，你给我的是什么？”华哥站在他面前指着操场栏杆外的一栋宿舍楼有点压不住声音的问道，他像是在指着眼前的建筑物，但又不像，他指的是寒假里他们两个人慢慢走过来的日子。

尚九熙索性转过身子背倚着单杠低着头没说话，就像他之前和何九华说的，他不是没想过告诉他，他自己扛了这么长时间，好容易有一个愿意跟他共同分担的人，他要是不用何九华那些安慰的话，他把这些事儿跟他说说，倒倒心里的苦楚可也行啊，但是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儿，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把刀子插胸口上久了，疼是疼了点儿，但是他不是不能忍，也不是不能活，可是你硬要他拔出来，你就是看见了他的伤口能怎么样呢，鲜血如注里不也等同于要了尚九熙半条命，所以他一直没想好怎么和何九华开这个口。但是何九华能自己打听出这些事儿来是他没想到的。

尚九熙既没说话，也没看他，他以为何九华现在在这儿跟他犯拧是因为自己瞒着他，他想着等会和他说说，再不济说两句哄哄也就行了，但是他不知道华哥并不只是单纯的恼他，今天华哥在无形之中已经吃了半缸醋。

连醋王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吃醋，他就觉得他上午听了奶奶的那些话，他挺，挺嫉妒齐格飞的，齐格飞陪尚九熙身边陪了那么多年，可是他陪在尚九熙身边儿，才这么短短些日子。他心里憋屈，他发泄不出来，就只能转换成旁的另一种尖锐的方式冲尚九熙去了。

“你真喜欢过我吗。”华哥看着眼前的尚九熙，他的目光从耳边滑到侧脸上，再从侧脸滑到尚九熙的一角唇边，当他看见他问出这句话尚九熙猛地转过身来盯着他时，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尚九熙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

“你不该这么问。”尚九熙动了动唇和眼前的何九华说，随便你质疑什么都好，我的隐瞒，我的欲言又止，我的不告而别，这些，都行，我认。但是我对你的这份感情，你不该质疑。

“哎，我…”华哥手掏着校服兜转头看向别处，他也知道他不该这么问，但是人被逼急了有时候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怎么办，道歉吗要不然，但是华哥这边儿还不甘心，华哥抬起头窥了尚九熙一眼，发现尚九熙已经冲他走过来了。

“何九华，你说我图什么不好，偏偏图一个人对我好。”尚九熙蹭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侧脸低低的在他耳边问出这句话，以前的齐格飞是，现在的你，也是。何九华本来正抬眼看着那单杠，听见他这句话猛地伸出手想拽住他的手腕，但是那手在空气里抓了个空，尚九熙掏着校服头也不回的去了教室。

“报告。”何九华微微喘着气儿推开教室门的尚九熙已经坐下了，他数学老师看了他一眼，有点纳闷，班长不是说俩人一起去的医务室吗，这怎么还单蹦着一个接一个的回来呢，但是老师想归想，何九华还站在门口喘着呢，只能先挥挥手让他进去了。

何九华进了教室，尚九熙正跟前桌要老师今天讲的卷子，他得对对，做到自己心里有数，何九华在他旁边儿坐没坐样，刚坐下就转过身子来看着他，尚九熙没管他，自顾自的翻着手里的试卷。

“哎，尚九熙。”何九华压低了声音叫了他一句，他见尚九熙充耳不闻仿佛没听见一样，知道他那句话是真伤尚九熙心上了，他心虚的一摸鼻尖儿，手挡在桌子底下想去抓尚九熙的手，被尚九熙不准痕迹的避开时华哥眼都直了。

何九华往后挺了挺身子靠在身后的墙上看着神态自若的尚九熙，行，犯拧是吧，爷他妈还不伺候了呢！“一声不吭把我撇这儿不说，来了还他妈冲我甩脸色，行啊，你真行啊尚九熙…”气的华哥咬着唇轻轻点了两下头，扭过头自己负着气就趴下了。

尚九熙转过脸儿来看着他扭过去赌气的背影，自己低着头叹了口气，一直就这副模样，从来就没变过，哪怕性子再柔和一点儿，自己也不至于瞒他这么长时间，他怕少年的爱憎太分明，他怕他把那些事儿告诉他后，何九华关心则乱，依照他那性子真能干出点什么事儿来也说不定。

毕竟那事儿已经过去挺长时间了，齐格飞他爸妈也已经搬走了，何九华要再因为他去搅了人家一方安宁，他这辈子都于心难安。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的在这儿无声的对峙了两节晚自习，人尚九熙没事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做完试卷补作业，补完作业再往笔记上整理知识点，华哥就不太行，华哥给自己憋屈了两节课，平时沾桌子就着的人硬是被逼着和墙瞪了两节课的眼。

打了晚自习放学铃的时候，华哥从桌洞里掏出手机看也没看旁边的尚九熙转过身自己就回宿舍了，“哎呦华哥，今晚上回你老根据地啊？”在走廊里孙九芳看见他还有点意外，华哥这么早回宿舍的时候可不多见，孙九芳嘿嘿乐着冲他走过来，“回个屁，哎回头看看，看尚九熙跟上了没？”华哥揽过孙九芳的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头看看，至于华哥为什么不自己回头看这件事儿，华哥觉得两个人现在都在这儿梗着个脖子的，他要回头看，他就是认怂了，他就输了，华哥不想认怂，但是华哥又逼不了自己不去在意尚九熙，所以芳哥此刻就成了俩人之间的炮灰。

“没吧，”班长扭过头看了眼教室，“没跟上啊。”孙九芳转过身来和他说道，“没跟上？”何九华疑惑的转过身朝后看了一眼，“该跟上了啊，还能是我走快了？”华哥纳闷的嘟囔着。

尚九熙回宿舍的时候何九华靠着他宿舍门已经在那等了挺长时间了，“怎么不进去。”尚九熙握着门把手看着他，他没锁门，何九华知道。

“我今晚上不在这儿睡了。”华哥手插校服兜儿里倚着墙和他说着，那股气撒不出来憋的他难受，这个忧郁少年换了种方式和尚九熙赌气，他希望尚九熙能留留他，他想趁今晚上两个人把事儿说开。一天没见，说不想是假的，华哥甚至还想和他熙熙干点儿别的事儿，可是尚九熙只是点了点头，清浅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后，随之推开门自己进了宿舍。

“靠！”华哥一脚踹墙上，蓄满了力但一拳打棉花上的滋味快把华哥气炸了，偏生他对着尚九熙他一点儿法子也没有，华哥看着关的严丝合缝的宿舍门，又飞起踹了一脚门随后扭头就走了，刚谈恋爱不久，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只能踹一脚以示泄愤。

“何九华，你床上跑耗子嗷？”孙九芳嘴里叹了口气，转过来撑着身子冲着那边儿床上的华哥说着，都十一点了！你一个劲儿的翻床还让不让芳哥睡觉了！华哥头枕着手看着窗外的一丝月光没理会他的怒号，身边空空却又心事重重。

他睡不着，都别想睡，都别好过。

“哎呀你快找你同桌去吧！”被自动屏蔽了的芳哥无奈的把脑袋砸进枕头里，转个身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准备强行进入睡眠，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惊的芳哥快速扭过身子，床铺上没人，孙九芳再低头一看，他华哥已经从床上蹦地下去了，孙九芳看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门口，手放门把手上都要开门了，结果低头掏了掏兜后又返回来，拽着床栏杆蹦着高的从枕头边儿拿了手机装兜里才又打开门出去了，这一天，神神叨叨的。

“哎呦我，总算走了，这是个祖宗阿这是个。”芳哥平躺着抬起胳膊一下砸脑门上，快走吧可，再不走今晚上就得交代了。

何祖宗连停也没停直奔二楼尚九熙的宿舍，他握着把手推了推，开了，没锁，何九华站在门口的一片暗里与坐在桌子旁的尚九熙对视了半晌，片刻他抿着嘴推开门就进了宿舍。

尚九熙看着像自己冲过来的何九华，他刚想张嘴还没说话就被何九华攥着腕子往外拽着。

“干什么…去。”尚九熙被他拽的起身，顿了顿后嘴里疑惑的问出了声，他没有动弹，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宿舍里说？

“走！”何九华头也不回的就要拽着他走，他拽，尚九熙就跟上了，走就是了，去哪不知道，干什么去也不知道，但是走就是了，全身心的把自己交给眼前这个人，何九华又不可能害他。只是，尚九熙低头看了看自己腕骨，华哥的手掌周遭已经给他捏红了一圈，攥的他有点疼，他抬起眼睛看着面前领着他呼哧呼哧爬楼梯的何九华，和他谈的这恋爱，是不让华哥也挺没安全感的。

四楼走廊里的声控灯被起夜的人弄的亮了又熄，何九华手里紧紧的攥着尚九熙，站四楼的楼梯口那儿稍稍喘了口气儿，尚九熙虽然没发出一点动静，但何九华能听见他在他身后也在低低的喘息。

华哥望着走廊转角处那几阶台阶，推开台阶上那小门就是宿舍楼顶的天台，何九华手里紧了紧尚九熙的手腕，牵着他穿过走廊踏上了一级台阶，尚九熙跟在他身后好像是知道了点什么，他看了一眼身前的何九华，想抽回自己的腕子，但是他越挣何九华握的就越紧，到最后甚至于是把尚九熙拖上的最后一层台阶。

何九华推开小门那一刻，尚九熙只感觉面上扑满了风，风漂泊的久了，也迫不及的想找个归宿。尚九熙停了脚步开始往后撤，虽然何九华挡在他面前他一时间看不清外边儿是何情况，但是他试图挣扎着从何九华的手心儿里抽回手，他要回宿舍了。

何九华几乎是把尚九熙硬生生拽着手腕抡到了天台上，尚九熙闭上眼睛时只听到耳边穿过呼呼的风声，尚九熙翻过手紧紧攥着何九华的时候已经摇摇欲跪了一条腿，他不敢睁眼，他怕他一睁眼他就站在那楼边儿上，他怕极了悬空而立的那种感受，哪怕他知道何九华就在他身边儿，哪怕何九华手里还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尚九熙对高的恐惧都恐出了何九华的意外，他看着撑不住劲儿要跪在自己脚下的尚九熙，自己先半跪了一条腿，跪到尚九熙面前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尚九熙，你看着我，你站起来。”

尚九熙站不起来，尚九熙手里狠狠攥着他的校服，恨不能把整个人都埋在何九华怀里，何九华只能先伸出手拥住他，他能感觉到尚九熙在害怕，从心底最深处衍生出的、很猛烈的害怕，他跪在何九华的怀里瑟瑟发抖，他听见尚九熙在他怀里喊疼，他低头用下巴蹭着尚九熙的发梢，“哪儿疼，你哪儿疼你告诉我。”

尚九熙在他怀里哭出声的时候何九华整个人都懵了，他就这么半跪在晚风列列的楼顶上，他的男朋友跪在他怀里痛哭出声，尚九熙还在往他的怀里钻着，他的手臂紧紧的箍着何九华的腰，只有他手里有东西，有实实在在的东西他才不至于这么害怕。

“回去吧，回去不行吗…”他几乎是在哀求何九华，尚九熙在何九华的怀里睁开眼，入目皆是何九华怀里的黑色，他张了张嘴，眼里滚落的泪都拭在了何九华的衣服上。你想知道没关系，我说，我都说，别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对我…

“你先站起来。”何九华起身弯着腰，抱着尚九熙想让他站起来，尚九熙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尚九熙闭着眼撑着他的胳膊，靠着他给予的力量堪堪站稳了身形。

“你告诉我，尚九熙，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这儿只有四层，才只有四层高。”何九华低着头去问尚九熙，他看见尚九熙撇了撇嘴，眼里再兜不住一滴泪，尚九熙看着眼前的何九华，泪都顺着眼角滑了出来，何九华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一个劲儿的给他擦着。

他从来没见过尚九熙这副模样，从他遇见尚九熙起，尚九熙就一直是如云淡薄的模样，哪怕那天晚上跟他说起他小时候的事儿，尚九熙也从没自怨自艾，仿佛命运扔给他的，他都一力接着，他就这么一直如松般的站在那里，直到今晚上何九华带他站在这里，脚下虚空的感觉摧毁了尚九熙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他握着何九华给他擦泪的手，泪流到嘴边他没法儿说出来话，但是何九华看见他的眼神里全是求助，他在求何九华带他离开这里，这一刻的尚九熙什么都没有了，恐惧甚至于压过了他的尊严与何九华，他什么都不要，他只想逃。

何九华看着他，咬了咬牙还是松开了尚九熙的手，“何九华！”尚九熙哭吼着伸出手慌慌的想要抓着些什么，可是这一次，他没能赶上何九华收手的速度，何九华看着他的手虚空一抓，在抓不到任何东西那一刻尚九熙连犹豫都不曾有的直接蹲了下来，楼顶的方砖在他眼前晃着，他好像再往前多走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何九华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小门处挪着，何九华杼了杼身后的矮墙，往下看了一眼，四层楼的高度都让他腿有点发软，他站在楼边的尽头上喊了一句尚九熙。